每当暮色四合,城市的万家灯火中,总有一盏灯是为等待的归人而亮。而在那灯火之下,往往有一位母亲,正守着她的“疆场”——厨房,用一生的时光,将爱意熬成浓汤,将岁月煎出香味。
我的母亲,便是这样一位将毕生热情都献给了那方小天地的女子。她的岁月,是在锅碗瓢盆的协奏曲中,在蒸腾缭绕的烟火气里,静静流淌而过的。她总说做饭这件事,让她感觉到幸福、温暖。
记忆里,母亲总是家中最早起身,最晚安歇的那一个。清晨,天还未亮,她便在厨房里忙碌起来。菜刀与菜板碰撞出富有节奏的“笃笃”声,是我最安心的晨曲。她系着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围裙,身影在氤氲的灶台前微微晃动。她的手,因长年累月与水和油打交道,显得有些粗糙,却异常灵巧。她能魔术般地将一团平凡的面粉,揉捏成光滑的面团,再拉出细长均匀的面条;也能将一块朴素的豆腐,切成细丝,于清汤中绽放成花。
母亲的厨房,没有山珍海味的奢华,却满载着“家”的味道。她熟知父亲胃寒,总在熬粥时悄悄多添一小把暖胃的姜丝;她知道我素来挑食,便将胡萝卜细细剁碎,混入肉馅,包成我最爱的饺子。那盘简简单单的腌冬瓜,更是我味觉地图上的故乡。她亲手腌制,将夏日的阳光与秋日的风霜,一同封入坛中,等待时间将其催化成酸爽开胃的佳肴。那味道,是一把神奇的钥匙,总能瞬间开启我记忆的闸门。
厨房,是母亲的舞台,也是我们家的情感交汇处。这里充斥着最朴素的情感流动:“煮饺子要不要盖盖子?”“这鱼是清蒸还是红烧?”母亲的解答,总是温和而笃定。我们在饭桌上谈论一天的见闻,而她,常常是那个倾听最多,说话最少的。她的爱,不在言语里,而在那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白粥里,在那盘永远炒得金黄的鸡蛋里,在那杯深夜写字台上准时出现的、温度刚好的牛奶里。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我从一个需要踮起脚尖才能看到灶台的孩子,长到能够与她并肩站在厨房里。我这才看清,岁月已悄然染白了她的鬓角,那曾经挺拔的腰身,也在长久的站立中微微弯曲。我曾不解,为何终日与油烟为伍,她却不曾厌倦。后来我也成了别人的母亲,才真正明白,于母亲而言,那升腾的油烟,是生活的热气;那烦琐的劳作,是情感的流动。她将自己对家人最深沉、最无私的庇护,都倾注在了这一日三餐里。她是以食物为铠,以汤汁为甲,为我们抵御世间的风寒与疲惫。
科学家说,味觉记忆是最持久的。而母亲,便是我们味觉记忆的缔造者。她将“家”的味道,编写成一套最复杂的程序,深植于我们的身体与灵魂。无论我们走多远,只要尝到那口熟悉的味道,所有的委屈与漂泊感,便会瞬间被熨帖。如今,我越来越懂得苏轼那句“人间有味是清欢”的深意。这“清欢”,并非远离尘嚣的雅趣,而是母亲用一生在厨房里为我们酿造的,最本真、最温和的生活滋味。它是一碗粥的妥帖,一碟菜的清爽,是灯火可亲的温暖,是碗里可见的乾坤。
母亲用她一生的日夜,在那一方小小的厨房里,为我们熬煮了整整一个世界的平和与富足。那源自她双手的“清欢”之味,是她给予我们最坚固的庇护所,足以安养我们一生的身心。原来,我们一生所追寻的盛大宴席,最终,都不过是在回到母亲身边时,那顿最寻常、却最暖人肺腑的家常饭而已。(微山农商银行 卜娣娣)